“亏了，又被套进去了”。
最近几天，61岁的刘芳戴着老花镜，瞧着手机里的一片绿，愁得吃不下饭。自10月8日重仓科技股以来，她购买的几只科技股，其中一只在一周时间跌去了18%，8万元本金跌去了1万多元。
家住安徽某县城的许民也是个老股民，两年前已经退休。国庆节最后一天，他将自己手头所有钱还有住房公积金都投进了股市，累计40万元，但节后，他已经亏掉了约15%。
刘芳和许民的背后，还有一大批被股市套牢的老年人。他们本想趁着这一波牛市回本，或者大赚一笔，没想到闯进股市傻眼了：他们很可能成为这一轮波动的接盘侠。
就在半个多月前，股市迎来狂欢，不少人直呼“二十年难遇一次”。从9月24日起，A股经历了连续5个交易日的大涨，到9月28日的一周时间里，上证指数从最低的2731点飞升到3087点。国庆节前的最后一个交易日，上证指数上涨8.06%，证成指上涨10.67%，创业板指上涨15.36%，均创下历史最大单日涨幅。
10月8日，国庆假期后的第一个交易日，三大股指集体高开，上证指数开盘报3674.4点，涨10.13%，近千只股票竞价涨停。几乎所有人都相信牛市将会延续，不少人追高杀入股市，希望能够大赚一波。
看着10月8日的涨势，刘芳高兴得合不拢嘴，“从来没有在股市里赚到过这么多钱”，她的近八万元股票当日赚了3600元。趁着这波涨势，当天她又在另一个账户里投了一万元。
这一万元是刘芳找人借的，此前的八万元也几乎是刘芳全部积蓄。就在前年，刘芳投资基金被骗了近三十万元。更早之前，刘芳还买过虚拟货币，前前后后折进去了七八万。
事实上，像刘芳这样疯狂投资的老年人不在少数。在社交平台上，不少年轻人无奈倾诉自己父母借钱、贷款炒股。一位小红书博主无奈道，赶上这一波股市波动，自己六十岁的父亲向几个子女借钱，还从自己的爷爷奶奶那里拿钱，一共投进了股市22万元，并信誓旦旦称“三十年难遇的机会，养老就靠这次了”。
然而，震荡来得太快。10月9日，国庆假后开盘第二天，上证指数跌去6.6%；截至10月15日的近一周时间，上证指数从3674的高点跌到了3201点，刘芳的账户每天都浮亏两三千元。
作为A股市场的主力军，像刘芳和许民这样的老年人，不得不去承受浮亏的震荡，甚至成为接盘侠。今年上半年，网上流传过一张关于A股股民的年龄分布图，截至2024年5月底，30岁以下的股民只有3.48%，而5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占比超过55%，50岁到60岁的人群占比更是超过30%。
刘芳所在的二百多人的炒股群里，管理人员还在安抚大家的情绪：“过分的超顶之后肯定会有过分的超跌……过分的超跌之后必然伴随着过分的反弹……新时代的牛市自有新时代的玩法，好好享受吧，午盘已经更新！”
图源:受访者，刘芳所在的炒股群
A
家住河北某农村的刘芳，和丈夫经营着一家小卖部。上有两个老年人要养活，下有一个快30岁的儿子正要结婚。在村里子结婚，女方要一套房，和一辆车。
2022年，她在县城的证券营业点开了户，自此冲入股市，但是一直都没有赚到大钱。而这一波牛市到来，“一天挣得钱比过去两年都多”，刘芳说。
国庆节假期前，刘芳就在电话里和女儿陈叙说，这一次要赚大钱了。陈叙这才知道母亲竟然又瞒着她投资了，而这一次竟然是股市。刘芳的“疯狂”是从2018年买虚拟货币开始的，当时刘芳在一些老师的带领下，买了各种虚拟货币，并把这些币夸上了天，“人家公司马上就要上市”。最后，折进去了七八万元，刘芳才逃离虚拟货币。后来一提到这件事，刘芳自己也恨得牙痒痒，痛骂那些骗子们，让她亏钱了。
炒币之后，刘芳又开始买基金，刚好赶上2021年基金行情大涨，结果一入场就被套住了。后来她又在社交平台上跟着基金广告里的老师学买基金，下载所谓的基金APP，花大几千买课程，把钱交给专人打理。当时她很自信，张口闭口都是国家政策。没想到的，结局是基金经理删除了她，APP登录不上去，平台电话也打不通，刘芳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，三十万元打了水漂，报警后也无疾而终。
这一波牛市，是刘芳投资以来第一次赶上赚钱，刘芳准备在这波牛市中大干一场。而回到家的陈叙逮到机会就劝刘芳，“这钱就不是你该挣的，也涨不了几天，你赶紧等节后开盘全卖了吧。”
刘芳恨得不成钢，还劝陈叙，“你还不如我，我这一天赚三千，你能赚多少？”“有钱不要，你是傻瓜吗？你进去就能赚钱”“胆子那么小，一辈子都是穷光蛋。”
10月8日，股票行情大好，刘芳坚信自己炒股炒对了，买进卖出之余，她将借来的一万多全部投进了另外一个账户里，等待着自己的财富自由梦。这一天刘芳跟几乎都入了魔一样，抱着手机在沙发上刷，一边说一边遗憾，某只股票卖早了，现在涨停了；明天哪只股票买不进了，肯定是一字板。
图源/受访者，10月8日刘芳的某个账户
刘芳的一万元是找她弟借来的，只比刘芳小四岁，他弟弟是个二十年的资深老股民，也几乎没有赚到过什么钱。十多年前替刘芳炒过股，还亏了好几万。这一次，刘芳看到他投资的某药业股，一周时间涨了超20%，感叹，“你舅舅这次挣到钱了”。语气里带着艳羡和遗憾，怪自己投入得少。刘芳从自己弟弟借钱时，舅妈也劝不动，跟陈叙说，“你舅舅也在国庆前又往股市里投了十万元。”
B
像刘芳这样疯狂炒股的老年人，不在少数。相较于年轻人，中老年人的筹钱方式和入场方式，也更为极端。
和陈叙一样，在上海打工的赵米最近也很头疼，自己的父亲从股市离开不到一个月，就又开始炒股了，而且是贷款入场。
赵米的父亲是个近20年的老股民，这些年陆陆续续都在输钱，甚至在赵米小时候还将家里的一间店铺都折进去了，赵米的父亲和母亲早已因为炒股而分居。在赵米看来，父亲是要股票，不要家庭的人。
今年9月份，赵米的父亲好不容易觉悟，说再也不炒了，结果赶上这波牛市，再次冲进去了，而且是贷款入场。赵米的父亲很后悔自己9月份没有做，没赶上这一波暴涨。所以当牛市到来之后，他伸手向赵米借钱，被赵米直接拒绝，“你就是一个月给我翻倍，我也不会给你一毛钱的，你就是一个月赚三倍，我也不会要你一分钱”。
但是赵米的父亲仍然不依不饶，一直微信炮轰赵米，教训她：“有钱不赚是傻瓜吗？”“不要说我，你以后这样混下去还不如我呢”。最后双方不欢而散，赵米说，父亲准备贷款入场。
老股民许民也是all in股市，原本妻子也准备将自己的二十万元投入股市，但被儿子许阳给拦住了。许阳是个刚毕业的学生，自己的工作还不稳定，一个月工资也刚刚够自己生活，得知父亲将自己所有的积蓄投入了股市，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着觉了。许阳记得，他上小学的时候，许民炒股就亏过二十多万元。
在社交平台上，像刘芳和许民这样几乎all in股市的疯狂老年人不在少数。他们有的拿自己的养老钱、有的向子女张口借钱、有的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、有的甚至以家庭做担保贷款炒股，家庭关系也在老年人的一意孤行中而陷入冰点。
刘芳就因为炒股和女儿陈叙多次发生争吵。刘芳找女儿陈叙借钱，陈叙不借，两人爆发争吵；紧接着，刘芳去找其他亲戚借钱，在家庭大群里说自己要挣钱了，把之前亏的都赚回来，又鼓动其他亲戚开户炒股，陈叙觉得很丢人，两人又吵了起来。
在陈叙看来，母亲固执己见的根源在于炒股老师。从虚拟货币到基金，再到现在的炒股，刘芳的背后有不少所谓的老师在领路，她也不止一次听到刘芳说，“人家老师说得都有道理，很可靠”。
刘芳口中的老师，是她在抖音上关注的一位股票分析师——某帮主。有184万粉丝，主要提供股市行情分析。刘芳是在一次看直播的时候扫码加了微信，后来就被拉进了一个股票小群，群里不定期会有优秀助教发来这位帮主对股市的行情分析。
“朋友们，还有人怀疑牛市吗？你们认为节后还会这样涨吗……坚定一点朋友们，分时的小波动，在大A日线如此彪悍的井喷走势算不了什么，一定要坚定一个信心，十年一遇的机会现在来了。”节前最后一天，这位帮主还在抖音发布视频，让股民坚定信心，继续持有。
图源/受访者，刘芳所在的炒股群
这位帮主的受众群体中，中老年人不在少数，达多多数据显示，41岁以上的用户占比为46%，其中50岁以上粉丝占比为22%。以八大人群画像划分，都市银发和小镇中老年分别占据他用户的27%和19%。
C
股市的下跌来得猝不及防，从3600点跌回3200点，A股只花了四天时间。
10月9日，股市开盘，上证指数大跌6.6%。节后四天的交易日，上证指数从最高的3674点跌到了10月11日收盘的3217点，四天时间跌去了约400个点。截至10月15日收盘，上证指数下跌至3201点。10月16日，股市小有回升，上证指数盘中涨0.4%，但还未回到几天前的高点。
刘芳在10月8日买进的十手（1000股）某科技股，短短四天时间，从买进的高位12.5元/股，跌到了10月11日的10.15元/股。当时她嘴里还念叨着，“今天不买，明天肯定就一字板了”，结果却迎来了一路下跌。刘芳重仓的另外两只科技股，也在一周时间里跌去了18%和17%。
图源/受访者，10月9日刘芳的某个账户
刘芳的老师即某帮主预料的大涨形势没有到来，不少人到他的评论区底下诘问，“听了两天策略，天崩地裂，原来赚的全搭进去了”“这两天被你害苦了，本来想高点卖，听你说后面多好，没有卖，这会完犊子了，今天割了一半”……
陈叙把这些截图给刘芳看，结果刘芳为这位帮主说话，“哎，你别说人家，股市有波动正常，这些人也赚不了钱”。
图源：抖音某帮主评论区
刘芳已经从最开始的淡然到后来有些慌了，不过她还是选择相信，不知道是安慰身边人，还是安慰自己，“不要担心，最多要半个月就又涨回来了，等再跌跌，我再买一些。”
陈叙不理解，及时止损的道理为什么她不明白，涨了她要继续等涨，跌了她还要等继续下跌再投资，那什么时候能赚钱解套呢？
今年9月，一份来自摩根大通的最新研报显示，老龄化程度越高的国家，股市承压越严重。以十年为计算基准，65岁以上人口比例每增加1个百分点，股市的年均回报率可能会下降0.92个百分点。
在虚拟货币和基金上亏过钱、被骗过钱的刘芳，还是没能从这波牛市中解套。有太多和刘芳一样的老年人，还在苦苦等待他们的牛市。
（刘芳、陈叙、许民、许阳、赵米皆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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